我不是一個活在過去的人。
日日夜夜,一二三跳。
跌倒了,站起來,bo-tai-chi. 風景真美。
我記得。
2008.12.15.01.23.58.十七區
未全,便是殘。
缺的,留給想象。
2008年11月8日(星期六) 復診
昨日復診。
臨行,鑰匙插入房門鎖孔,卻怎也轉不動,反方向一試,果然,原先的方向錯了。鎖了三年,而今不過一週,就能忘了如何由外鎖門。
走出去,天藍雲白。或者不過是因爲囚禁多日,終可藉復診之名外出,便覺陽光燦爛,天地遼闊了。以往走慣的陋巷,好像別有風味;停滿車的柏油路,在擁擠中彰顯了生命力。
這樣一路走去,到站許久,公車不來,便招來御駕。上車前猶豫著說不說情況,不知是否會拒載。他笑,上來吧。
付費,收來他的找錢,耳聞一聲:adik。
略驚,但不論是他叫錯或者我聽錯,都得下車。
進了診所,原來的錯愕未消,眼前所見還帶來更大的驚訝——滿座。座上客或臉帶愁容,或緊皺眉頭。一比,我是全場最健康的人。
還要久等,便出去辦事購物。店前走廊偶也曬到日光,便要傘遮,色素不沉澱,新現疤痕就能早退。
倒回來稍等,就見了上週那醫生。一日裏客似雲來,當然不記得我。聽說是復診,愣了一下,your immune system is very good.
當然知道他的意思。最艱難的時刻已然過去,臉上餘下幾個斑粒,恰好給髮遮住,看上去自不像水痘患者。
好話總是中聽,何況說我健康。人人以爲瘦者必弱,強者必壯,多少年來受盡憐憫目光,這囘終能爲自己平反。
告訴他最初循囑吃了兩顆藥,後來不痛不癢便不吃,靠calamine便那麽走過來。
他淨說好,現在不帶毒了,又說週一再來趟,看看需病假否。
多給兩瓶藥水,祇取一瓶。
愉快離開,因爲自由在望。
2008年11月11日(星期二) 你好,毒
今天帶著不可能完全潔淨無毒的自己返校,一切都是新鮮的。樓裏都是陌生的外系同學,但同事們都知道我消失一週的原因,連圖書館工作人員都囑我豆芽不能吃榴蓮不能吃,網上預借的書還幫我留著。多麽好。但是如果不小心哪位從我這染了毒,那麽還是要慶幸,至少比一月開學了忙碌時染上好。
優哉游哉睡上晃上一週。最糟的,大概是囚禁。從十月最後一天(是星期五)確證患毒,一直到上星期五,世界剩下百葉窗和視窗。不可見人的面目,藏在百葉窗後,看菜、水果、救濟糧,挂在鐵門欄杆上,人走了,再下來拿。或者,保持安全距離對話。
視窗一點,千里傳言。幸好,世界還有MSN。雖然某天,許多人像告訴我:你的MSN有毒,亂發鏈接要人點擊。那大概是週四吧。自覺快好起來了,怎麽就輪到電腦有事。從人到物,都帶毒。發現AVG不能更新,原來病毒篡改指令,好在網上找到對策,下載一個指令並運行,病毒定義更新就開始,再掃描捉毒,一切便又復常。
說回頭。最初,大家訝異多一些。這種年齡發生這種事,似乎有違常理。(但什麽是常理?既有常理,必有不尋常之理與之相對,既有不尋常之理,有違常理也就不是什麽稀罕事了。)
自己,則是好奇多一些。幼時家裏根本沒這事,同學染毒,也自動請假隔離,從沒見過毒樣。弟妹中,最早的是在念中六時毒發。當時我早已離家。至今不曾發毒的,多的是。
記得週五毒發,安頓好自己,還能撐著寫了紀錄再睡下。此後兩日,便是無休止的睡、睡、睡。偶然醒來,極累,也不餓,也不想動,有些熱,便躺著再任由昏昏睡去。若餓,弄點東西吃,服藥後又睡下。毒發處固然有些癢,擦上camaline,風扇開在三號,便也能睡去。祇是厚厚一層的淺粉紅幾近於白,聯想到藝伎的臉,可笑。
間中手機鈴聲響起。探我?不。五星連珠、北斗七星、九大行星,天上看、書上看好了,別到我臉上來看。
到第四天,週一,睡足兩天兩夜,精神好轉。屋友都上班去,房子空蕩蕩。想到人人正愣在車裏苦候紅燈轉綠,自己可以臥看晨光,靜聽鳥鳴,真是好。
就那麽閑上兩日。下面條配上花椰菜,將蘿蔔番茄燈籠椒各類蔬菜燜飯,都是正餐。間中嘴饞,薏米上場。說是清熱解毒,把百合瓣也加入同煮,加糖,便是可口良藥。近五百克的參鬚蛇舌草精,日日喝,一週後便盡了。
離了廚房,隨便翻書上網,收來學生一掬陽光,或在鄰家小孩的哭閙對唱中不小心去了周家。自網上得知:原來,多數人兒時毒發,一生免疫。成人發毒,病情較重,病程較長,可能誘發肺炎腦炎,甚至死亡。
——大概,這不包括我吧?
自覺精神頗佳,看房中一片混沌,盤古猶未分出天地,幾日來休養生息,也該是作息恢復正常的時候了,便整理起來,也不理什麽病情較重,宜多休息。怎知,傍晚竟又一陣倦累。想及可能出現的最嚴重後果,有些怕,又猛睡起來。但,週二啊,有夜市水果,便托友人買了挂在欄杆。
屋裏走動,還是要把臉遮上,免得嚇壞人。臉上痘子偏祇長一邊,和那晚座位明顯有關。
此後幾日,大概也就如前反復循環。一累,就睡;一精神,就動。但不能出門,總是難受。畢竟,這是囚禁啊。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直等到週五以復診之名愉快出境。週一午後再復診,說我沒事了,也過了一般毒發的十天。再問起是否已清毒,是否不再傳毒。
Only God knows. Last time when we were studied,we learnt that one person only got chicken pox once in his lifetime. But now it can be twice. Virus is variable.
是。這麽簡單的道理,我怎麽竟然不懂?
上位醫生給我希望,這位醫生告訴我真相。
我喜歡她,Maya。
於是,週二返校。
X X X
曾經,A chicken falls in love with me and brings the pox to me.
現在,Free, from the jail of love.
鷄飛走了,愛消退了,我自由了。
初時錯愕,但也不沮喪,祇當一種需要面對的磨難,通過便是。期間親友關心,如今痊愈愉快,心情從未低沉。不必擁有整個世界,至少還有你,靜靜看到這裏。
然後呢?
沒有了。
你好,毒。
The end.
2008.12.03.03.02.50 @ Sect 17
2008.12.03.03.19.07 @ 拉曼之暮
如是歸來數日,也頭疼數日,眼紅數日,發熱數日,啞聲數日,浮步數日。
島上某夜醒來,腦中如有物牽扯,拔河似的。家人在靜默中熟睡。月光自未拉攏的帘中透來。閉上眼,一場拉扯停在安謐的時間中,存在安謐的時間中。
再一夜,被喉底深處的乾裂燥熱刺痛。飲下手邊瓶中水,冷冽,是别樣刺痛。
但到白日,前夜的痛都如前塵往事,似真還假。疑似之間,祇要念及是夜裏的獨醒獨痛,酸楚徑生,也就知種種皆不虛了。
下機返國,囘到熟悉的舊時天氣。南方半島常年暑天,卻不悶。兜了圈囘到同樣的天空下,烈陽換了角度,逼出異地的灼熱。
次日課後即奔平素不屑的西醫。邇來多事,唯有暫作藥囊,祇求速速復常。
人說是中暑,嘔了就好。能嘔掉就好。
可嘔也非呼之即来。在島上海關曾意外嘔了一場。歸來後,日子在接連的補課中過去,不曾再嘔。
領來的三包藥丸一甁藥水,總共也就吃上兩次——怕犯睏。咖啡倒好,解痛又提神。
日復日,病狀漸消,旁人看似痊愈,卻偶爾腦中隱約絲綫牽扯拉動,或者局部塊狀沈重,喉間也有舊痰不去。問起,說好,即是最好的答覆。
原就是一个人的事。
2008.08.10週日1.26am
近一時,餓醒,樓下廚房溫熱晚餐剩湯。袖手旁觀爐火紅燒,耳卻聽見幾聲人語。夜靜,聲源易覓,向窗外一探,可知傳自後巷人家。
是兩個年輕男子對話。想聽清,卻祇依稀辨得考試、面試、搬家諸語詞。鄰近有兩所大學、幾家學院,這帶排屋,遂十有九家住了各地學生。考期已過,學生多回鄉去。兩男現時仍在此處,許是畢業在即。夜裏不眠,或是憂心考試結果影響升學,或是工作去向猶未明朗,而同屋室友正好可談。
兩天前,週五,暮色將至之時,老同學來電,說因受訓,眼下人在都城。心頭便喜,呼朋喚友同行往探舊人,查出酒店所在,確認出發時間,刹那忙起來,卻盡是歡愉期盼。網上通訊改掉暱稱,引來一南一北兩舊友追問。是是是,就是嫁去芙蓉那人,當了小學教師,現來受訓。都說要獻上祝福。
三人兵荒馬亂轉車覓路一番,終究尋到。車子繞了一圈,以致竟是先見奔跑背影,車從後追上,拉下窗喊她名,讓她跳上。沒有多年不見的隔閡,共餐以後意猶未盡,酒店房裏床上坐成四方,仿似就在那年折疊四方桌旁。
那年聰慧美麗的女子,討喜而從不招人妒嫉。祇是活潑女兒也有心事。夜深,睡房中,客廳裏,幾人長夜傾談,如黑夜無盡頭。是家事,是情事,是任何心事。
十年過去。結婚四載,男兒歲餘,身材仍高挑輕靈,脾氣仍詼諧愛閙,但日常瑣事、心事,早有那福厚男子共享。
而今夜,如昔,有人傾談,如黑夜無盡。
作於二零零七年五月廿一日(週一)
修於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五日(週二)夜23.54
(後記:文交《隨思》編輯後,自忖不因敷衍,祇爲分享,遂又貼於此。)